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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王冬龄:我的书法就是我的精神我的生命
  • 发布时间:2012年08月14日  来源:本院招生办  浏览次数:182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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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画那条曲线的时候,王冬龄时不时会出神:头转向右面的落地玻璃窗,跟随着他的视线,穿过西湖大道。他的工作室就在对面。

      然后他低下头,在本子上画出下一段起伏线。

      他的笔迹时轻时重。一条不长的曲线,似乎画了有五分钟。

      然后,他用笔尖轻点那些高点和低谷,一一解释那些对他来说意义非同寻常的节点。

      这大概是整个采访,王冬龄最兴致勃勃的时刻。

      也许是因为他的笔下流淌过太多动人心魄的线条,这条线条简单到有点孩子气。甚至比他微博上小孙女王文丽的信手涂鸦更甚――哦,这话王文丽听了也许要抗议。去年浙江美术馆的中央大厅,王冬龄和一百个孩子一起写“喜”字,王文丽就“很不谦虚”地说了:我比爷爷写得好。王冬龄的微博上,出现频率最高的,不是他的书法,而是他的小孙女和她的涂鸦,王冬龄有时候会在上面题跋。祖孙的游戏,好玩之极。

      他是个很有“玩”心的人。

      几个月前,杭州的一场名为《醒墨》的现代水墨展刚结束。他在其中的个展《黑白纸上》,压轴出场。同他浩瀚的国内外大展相比,这原本是场“大家一起玩玩”的展。据说原本只是打算大字题壁,但眼见着前五位艺术家们玩得兴致盎然,他的胃口顿时被勾了起来。于是,他做了场让人“哇!”的一声的现代水墨展――他把书法写在了人体摄影上。在女舞者起舞的空间,他写下纪伯伦的诗《沙与沫》;在沙滩上的女子身体周遭,他写下庄子的《逍遥游》;还有诗经里的“关关雎鸠,在河之洲,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”。

      非议随着赞美而来。有人说,“王冬龄把大家吓着了”。

      并且,有了微博这回事,人们尽可以把观感直接告诉王冬龄:把人体艺术和书法艺术这两种形式混合在一起,是当代书法,还是哗众取宠?

      但王冬龄并不在意非议。

      他说,我做的是很自然的、遵从内心的感受、尊重自己的艺术。别人不认可,无所谓。别人批评,更无所谓。书法道,道法自然,人与自然的关系是我们的法则。

      他打算把“人体+书法”做一个规模更大的展,但会更全面。这下一个大展,也是他在艺术和思想的又一次梳理。

      这20年,王冬龄一直在做突破性的尝试。

      他的《庄子?逍遥游》和《老子?五千言》,几件超越极限书写的巨幅狂草,所带来的视觉体验,“已经不是观看,而是体验到了一种情境,一种情怀”(中国美术馆馆长范迪安语)。去年浙江美术馆的大展“书法道”,王冬龄在七名舞者时而舒展时而跃动的起舞中,完成了一场狂草的书写,就连巨大的拍摄摇臂,也成为这幕“书法与舞蹈”对话中的一环。

      他自己也说,他正在进行的现代书法探索,也许已经不是简单“书法”的范畴了,而是中国的“当代艺术”概念。

      这里面又的的确确是传统书法精髓的传承。

      在美术史学家范景中看来,“如果有一天书法艺术能够在新的社会土壤中发育出健康的根系,王冬龄无疑将成为这场重建书法生态运动的最重要的先驱之一。”

     

     

      好吧,让我们回过头,把目光投向在那条简单到孩子气的曲线――

      1961年

      16岁的如东少年

      1961年,16岁的江苏如东马塘镇少年王冬龄第二次到了南通。上一次是因为母亲生病,这一次他是去考试的,他也终于好好地看了看这个城市。

      对于少年王冬龄来说,这里是新奇的。

      而他即将去上学的城市,南京,是一个更大的城市。

      那天(《醒墨》展)研讨会上他们都笑了。学艺术的人,16岁才看到人体艺术。

      就是在那次去南通考试的时候。考试前我去了南通市的工人文化宫,文化宫里一个美工正拿着一本画册在看,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人体素描,徐悲鸿的。

      后来我去古旧书店买了两本字帖和翁同?的《尺牍》。

      我生活的小镇上,马塘,只有几个有限的画册,还有就是年画,杂志的封底有时候会有齐白石的虾、徐悲鸿的马。那时的杂志喜欢用这个。我小时候喜欢画画,就临摹齐白石,临摹《芥子园画谱》――这是当时为数不多的一本画谱,喜欢画画的孩子都会去临。

      小学二三年级的暑假,家里送我去私塾,二三十个小孩,跟着一位老先生学写字背书。老先生姓邓,有个儿子叫邓梅生――他喜欢把那个“梅”字写成“?”,原来是上海美专的,后来不知道怎么疯了,据说是有一回画了一幅很好的画,后来墨打翻在画上了,就疯了。

      老先生有一次告诉我,要画画就一定要练好书法,我就找了个砖头练字。就这么启了蒙。后来1961年考上南京师范学院美术系绘画专业,有一门是书法课,我是课代表。后来就走上了书法道路,去浙江美术学院读书法研究生。

      有时候想想也很有意思,人生就是由那么多不经意累计起来的。

      到了南京师范学院,我的图像世界就完全不一样了。

      南京师范学院前身是国立中央大学,里面有很多书。虽然比较旧,但图书馆、资料室里的外国画册很多。我在图书馆里,第一次有机会饱览西方艺术作品,第一次从画册里看到了大卫、掷铁饼者、维纳斯这些经典的西方雕塑。

      但更重要的是,这里的山水、建筑、环境,所有的一切,都和我从前的苏北不一样了。

      1989

      “美利坚飘零记”

      王冬龄接受的是最纯正的古典书法训练,古典书学谱系屈指可数的传人之一。他是林散之的入室弟子,而陆维钊、沙孟海则是他读研究生期间的导师。

      但他的人生,转了一个巨大的弯。

      1989年3月,这年,王冬龄受明尼苏达大学的邀请,去美国做半年访问学者。他把这半年延长成了四年。

      这需要勇气。出国时,他在全国中青年书法家中已经名气不小,而出国则是一个从零开始的过程;当四年后从美国回到中国,他经历的是又一个从零开始,环境已然不同,一切需要重新排队。

      微博上有一张美国50号公路的照片。他转发了这张“全美最孤独的公路”的照片,写道:神往。

      出国时,26个英文字母还没有认全,翻译也在半年后离开了,我就独自一个人辗转在美国的不同城市。那时候已经四十五岁,不算年轻了。

      四年,经过的城市有二十多个吧,在一个很广阔的空间里,从一端到另一端。夏天秋天在明尼苏达,冬天在加利福尼亚,住在公寓里,妻子和孩子都在国内。当时有淡水鱼进了海里的感觉,我在矛盾的状态中体味人生,反思艺术。

      “美利坚飘零记”。

      没必要去细说如何的难。这是男人应该承受的,有些事情不需要再说出来。

      四年,再有两个月就能拿绿卡了,还是回来了。也有人说,不如就留在美国算了,但书法创作的根在中国,而书法是我安身立命的地方。

      这四年,是我生命中最好的年华。

      一个星期上几节课,写,讲一点,交流。我是那种有两百个英语单词,可以发挥到最大程度的人,在没有语言的情况下,用另一种感官来认识这个世界。也许有一方面的欠缺,但往往打开了另一条通道。

      我接触到西方的艺术思维方式。其实我从1981年就开始接触西方留学生的书法教学了,浙美是第一批开放留学生书法课程的院校。对于中国书法来说,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契机――我从他们那儿得到西方人对于东方书法艺术的看法,他们的艺术思维,那时候我开始意识到,自身纯粹的书法练习太收敛、单调,我觉得应有新的想法。

      在美国的四年,这个国度的恢宏气度和大自然的美丽绚烂,无形之中对我的创作产生着影响。我想,那时候我真正地被西方的文化和艺术感染了,我的笔墨在反思中自然而然发生着变化,表达着新的自我,更大气,更粗犷,更酣畅淋漓。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发生了。

      现在

      “我是前进中的人”

      他已经习惯在众人的注视下进行他的书法。

      那巨书的书写过程本身就是一场行为艺术,一种不可遏制的情感随着笔势云卷云舒,让人想起金庸小说里的高手过招――到后来,其实是在跟自己过招――独上高楼,望尽天涯路。

      他尝试着把书法同西方的抽象画糅合在一起,他甚至把书法写到自己的脸部大照片上,传递出一种奇特的、迥异于中国传统的美。

      是否已然从心所欲?

      这一切,以1992年为一个新起点。回国,重新开始。在那个被王冬龄称为“低谷”的节点之后,他画下的曲线一路上扬。

      我一直觉得,我的情商高于智商,逆商又高于情商――生存能力,这是我的过人之处。

      我是前进中的人。

      中国人用毛笔画线条,画了三千多年,不仅画出了线条的美、线条的情感,甚至画出了线条的声音。

      但书法的语境如今已经完全不同。传统书法在失去了传统的文化生态环境后,如何应对现代艺术的语境,是一个大问题。

      现场书写巨幅榜书,曾经很遭非议。我第一次在大英博物馆现场写榜书(2002年“惊人之笔――中国现代书法展”),有人提醒我要小心,不要做俗了。我觉得关键问题还是作者的气质和作品的质量。我自信不俗,在美术馆现场表演,与观众来个互动,岂不更好?

      其实这种表演方式在古代也有:广庭之下,将军舞剑,张旭题壁,粉壁长廊数十间。只是我的场所是当代的美术馆;他以头发题,我托了时代的福气,有大笔,不再用长发做笔。

      现场书写,给观者多一个看的方式,也把书法从传统、隐含的仪式里抽取出来,变得更直接。看,就是书法的表演意识的一面。

      但我不是全盘的复古,我只是抽取我认为在当代有价值、有意思的一面。

      书法已经从书斋走向展厅,这些变化都是书法精神嬗变的伴奏,这也是我们面对西方文化影响不可能回避的现实。

      人们依旧习惯于抱着传统书法,冷眼看书法的现代化进程,但是西方抽象表现绘画就从中国书法中获得启发,为什么我们就不能从西方文化里寻找启示?

      1998年,古根海姆展出了名为“中华五千年文明艺术展”,那也许是古根海姆第一次展出中国书法。展览的七位,吴昌硕、康有为、沈伊默、林散之等,而活着的就是我一个人。很多人也许会觉得,一个那么当代的艺术馆,怎么会同中国书法协调?我告诉你,没有什么不融合的。

      我希望怎样?

      我只是想,在中国传统书法的21世纪这个文化转型过程中,做一点自己的努力,我希望我是能起到桥梁作用的人。

      【王冬龄名片】

      1945年生,别署冬令,悟斋,江苏省如东人。著名书法家,中国美术学院现代书法研究中心主任,教授,博士生导师。中国书协理事,兰亭书法社社长、浙江省书协副主席、杭州市文联名誉主席、杭州市书法家协会主席,西泠印社理事。

      他的书法在当代书坛独树一帜、影响颇大,特别是他长篇巨作,其想象力和气魄,震撼心扉。在美国美术评论家 、策展人林似竹(Britta Erickson)看来,将来的艺术史家回望 20 世纪晚期至 21 世纪早期的中国艺术时,肯定会认为,王冬龄在中国书法史上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。

      结语

      他是一个怎样的人?

      采访的时候,王冬龄不停地在他的本子上写着些什么。那是本很普通的、几十页的A5笔记本,但因为上面记下的文字,变得不那么普通。

      他的IPAD、莱卡相机零散地放在一边,他也时常会拿起相机,随便拍点什么,或许是因为某个时段光线正好,或许是某个角度刚好吸引了他。

      咖啡馆外的阳光照进来,时间有时候会冻结一下。

      您怎么评价您自己?我问。我好奇于此。

      他反问:你觉得呢?

      然后他在他的本子上有一笔没一笔地写着什么。

      写什么呢?

      只是把偶尔闪过的一些念头记下来,或者听到有趣的话,也会记下来。他答。

      尔后他想了想,笑,说:嗯,这条曲线我也应该留下。他把那条曲线“复制”到他的本子上,脸上的认真,同那条曲线一样,带着孩子气。

      后来我翻看他现场书写时的照片,在里面看到了同样的神情。

      他指给我看他书里的一段话――那是1991年,他在美国记录下的:

      我在美国滞留,在生活与艺术的旅途上,就像是走一段钢丝。

      我不在乎身后名,我希望生前获得应有的荣誉。

      艺术说到底还是人的意志力的比试,碰到险恶的环境,仍能百折不挠,忍辱负重,坚持艺术创作,走到底。

      ……我的书法就是我的精神,我的生命。书法是这个企图以涂抹点画与天地精神对话、交汇的人借助的一种艺术形式――上苍有知,悯其苦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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